周晓在图书馆的书桌前坐了 8 小时,电脑屏幕上的论文文档仍停留在标题页。她反复抠着手上的倒刺,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 —— 从窗外的鸟叫飘到昨晚的梦境,再到手机里未读的消息,唯独抓不住 “写论文” 这件事。这种 “身体不受控” 的状态,让她多年来活在 “懒、拖延、不自律” 的自我否定中,直到 23 岁那年,一张 “注意缺陷多动障碍(ADHD)” 诊断书,才让她读懂自己:“原来我不是品行差,只是大脑和身体‘没同步’。”

《中国成人注意缺陷多动障碍诊断和治疗专家共识(2023 版)》显示,我国成人 ADHD 患病率约 3%,保守估计患者超 2000 万人。这些患者大多像周晓一样,在成年后才意识到,童年时 “坐不住、学不进” 的困扰,并非 “长大了就会好”,而是神经发育障碍带来的长期挑战。更令人揪心的是,成人 ADHD 不仅确诊难、用药选择少,还常被误解为 “性格问题”,让患者陷入难以言说的痛苦。
成人 ADHD:不是 “坐不住”,是生活被 “卡住”
ADHD 一度被认为是 “儿童病”,但实际上 30%-50% 的患儿症状会持续到成年。与儿童常见的 “好动、冲动” 不同,成人 ADHD 的症状更隐蔽,却同样破坏力十足:
1. 注意力 “碎片化”,生活像 “梦游”
“去沙发拿外套,路上看到纸团就去扔,看到铅笔没削又去削,半小时后坐在沙发上,完全忘了要拿外套。” 复旦大学心理系副教授李晓茹这样描述 ADHD 患者的注意力困境。对他们而言,世界充满 “干扰项”,气味、声音、甚至自己的想法,都能轻易打断当前任务。22 岁的盎然确诊前,常 “渴到口干才想起喝水”“忘记吃饭到胃痛”,她形容自己的生活:“天忽然亮了,又忽然黑了,时间像被偷走一样。”
2. 执行功能受损,小事也 “难启动”
脏衣服该扔进洗衣机、快递该拆箱整理、邮件该回复 —— 这些两分钟就能完成的事,对成人 ADHD 患者来说,却像 “翻越大山”。何品有 3 年媒体从业经历,却总因 “忘记交稿”“漏改标题” 反复道歉,他无奈地说:“我变成了‘抱歉专业户’,明明想做好,身体却像被粘在原地,动不起来。” 这种 “启动困难”,源于 ADHD 患者前额叶发育相对迟缓,大脑发出的 “行动指令”,身体常 “接不到”。
3. 易与其他心理问题混淆,确诊像 “走迷宫”
成人 ADHD 常与抑郁症、焦虑症、失眠症 “共生”,近一半患者同时患有抑郁症,这让确诊难上加难。盎然最初在三甲医院被诊断为 “双相情感障碍”,直到刷到 ADHD 科普视频,才意识到自己的 “不自律” 可能是另一种问题。同济大学附属同济医院精神医学中心主任医师陆峥指出:“很多人不认为这是疾病,甚至医生也可能漏诊,患者往往在痛苦中徘徊多年。”
确诊难、用药少,成人 ADHD 患者的 “双重困境”
1. 专病门诊少,成人挤在儿童门诊确诊
我国成人 ADHD 诊断起步晚,专病门诊数量有限,许多患者只能去儿童精神科或儿童多动症门诊就诊。何品 2021 年在上海精神卫生中心就诊时,候诊区全是孩子,“我和带娃的家长年龄差不多,坐在一起特别尴尬”。罗永浩也曾在访谈中提到,在北大六院挂号时,能看 ADHD 的都是儿科大夫,医生安慰他 “别人看不出你是患者还是家长”。
2. 用药选择有限,还需面对 “成瘾性” 顾虑
2021 年前,我国成人 ADHD 患者几乎 “无药可吃”,直到盐酸哌甲酯缓释片(商品名 “专注达”)获批成人适应症,才填补了空白。这种药物能快速提升注意力,但作为国家一类精神药品,需凭红色处方购买,且存在食欲降低、心率升高等副作用,还可能有成瘾风险,让患者陷入 “想用药又怕依赖” 的矛盾。2025 年 9 月,国产盐酸哌甲酯缓释片仿制药上市,虽增加了选择,但用药难题仍未完全解决。
何品第一次服药后,感觉 “从几十年的梦里醒过来”:“在地铁站里,我突然能看清广告牌上的字,能听懂身边人的对话,第一次觉得自己能控制人生方向。” 但药效带来的惊喜,很快被 “该不该长期吃”“会不会成瘾” 的担忧取代,他的 14 粒药最终过了保质期,也没再去开药。
接纳与适应:成人 ADHD 患者的 “自我和解”
“确诊本身就是一种解放。”ADHD 科普著作《分心不是我的错》中的这句话,道出了许多患者的心声。确诊让他们从 “自我否定” 中解脱,开始学习与 ADHD 共处:
1. 寻找 “辅助工具”,为生活建立秩序
盎然在社交平台找了 “ADHD 监督师”,每天帮她制定学习计划、督促作息;周晓则用 “清单法”,把大任务拆成 “5 分钟能完成” 的小步骤,降低启动难度。这些方法虽不能根治 ADHD,却能帮他们减少生活中的 “混乱感”。
2. 打破 “病耻感”,正视自己的 “不同”
何品曾和同事提起 ADHD,却被当成笑话,这让他陷入羞耻。但后来他逐渐明白:“ADHD 不是我的错,就像近视需要戴眼镜一样,我只是需要更多帮助。” 越来越多患者开始在社交平台分享经历,希望打破 “多动症是‘滑稽病’” 的偏见。
3. 期待更包容的社会环境
在一些国家和地区,ADHD 被纳入 “隐形残障”,患者可凭诊断证明获得考试延时、工作弹性安排等支持。但在我国,这样的机制尚未普及。“我能接受自己的特质,但社会能接受吗?” 在英国读研的慌慌的反问,道出了许多患者的期待 —— 他们需要的不是 “被特殊对待”,而是 “不被误解”,能在单一的评价体系外,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节奏。
新闻总结
我国成人 ADHD 患者超 2000 万人,他们常因注意力不集中、执行功能受损被误解为 “懒、拖延”,却不知这是神经发育障碍带来的挑战。成人 ADHD 面临确诊难(需挤儿童门诊)、用药少(仅少数药物获批)的困境,还常与其他心理问题混淆,导致许多患者长期活在痛苦中。
确诊后的患者通过寻找监督师、制定清单等方式建立生活秩序,同时努力打破病耻感。他们期待社会能更了解 ADHD,减少误解,提供更包容的环境。正视成人 ADHD,不仅是对这一群体的关怀,更是对 “多元人生” 的尊重 —— 不是所有人都要按 “高效、自律” 的标准生活,找到适合自己的节奏,就是最好的成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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